02-On the way home

 

 

  碧空,猶如一池流淌世界的清湖,浮雲有如漂流湖面的落花綴飾。綻放於蒼穹之湖的那朵太陽花,輕輕揮灑下了它的金黃色碎瓣,在世間鋪蓋成了一條光耀金毯。

 

  這如畫一般美妙的景致,實在令人難以想像──就在幾天前,世界才剛經歷了一場可稱作末日化身的狂風暴雨──魔女之夜。

 

  由出自人類的絕望與詛咒,以及無數少女的淚水堆砌而成的最惡魔女。但在最終仍為見瀧原的五名魔法少女所滅,真正地從悲痛中解脫,並得以安眠於此處。原先慘遭蹂躪、柔腸寸斷的城市也藉由魔女之夜所殘留下的魔力,修復回其原貌,同時也取回了城市的祥和與安穩。而見證了這一切的キュゥべえ,似乎也能稍微理解人類所謂的「奇蹟」究竟為何物了。

 

  「結果,又變成我們兩個了啊。」

 

  五人齊聚在學校的頂樓上用午餐是沙耶香等人的習慣。不過由於今天是圓和焰兩人值日,而麻美則有班上事務得處理,因此今天只有沙耶香和杏子兩人共餐。

 

  徐徐的清風吹拂,依循著風的韻律,青空色的髮絲隨之起舞。朝天伸直了纖細的雙臂,沙耶香悠哉地伸了個懶腰,這晴朗無比的好天氣令她不禁心曠神怡。

 

  「說起來,妳也別老是翹課吧。」她向倚在背後、正吃著便當的杏子如是勸告,語氣中顯露些許無奈。「要知道妳已經是學生了,可不能像以前那樣遊手好閒──何況妳還是以我的親戚身分入學的耶,老是這樣我也很難跟老師交代呀!」

 

  ──雖然說入學的方法並不怎麼正規。基於家破人亡、也不像麻美那樣有遠房親戚而被當做幽靈人口的杏子,在這樣的狀況下只好憑藉魔法入學。事實上她本身並不怎麼在乎上學這回事,但在沙耶香強硬的堅持下仍半推半就地來上學了。

 

  「所以我才說根本沒必要上學嘛──去找工作還比較實在點。」

 

  話雖如此,但若跳脫出魔法少女的角色而論,要在競爭激烈的現實社會中生存絕非易事。

 

  現今要在社會中立足,學歷是一大要點是不可否認的事實。何況杏子從小就沒怎麼受過學校的正規教育,就算能找到工作通常也只會是吃力不討好的苦工,倘若真是如此,這要養活自己都有困難。而杏子也明白自己不能一輩子都靠魔法少女的力量來過活,相同地沙耶香也不會希望自己去做苦力。

 

  然而,一時要杏子脫離從前類似野貓的生活方式,馬上適應校園生活仍然有些難度。

 

  「……要是真有這麼容易就好了,不然我們也用不著那麼辛苦讀書。」望著對方依舊不為所動的模樣,沙耶香再次搖頭輕嘆,陷入了苦惱之中。

 

  她當然並非不曉得杏子的難處,畢竟她一直以來是過著那樣曲折艱辛的日子,以偷竊或依靠魔法維生,平時要不是討伐魔女就是四處遊蕩──也正因如此,沙耶香才更要將杏子拉回正軌,讓她重新拾起身為一個平凡少女的幸福。

 

  只是杏子偶爾卻會表現出這種抗拒回歸於日常的彆扭態度──或許是因為她無法忘卻那般沉重的過往,無法就這麼泰然地接受這份幸福。對杏子而言,這份簡單平實的幸福卻顯得過於沉重──儘管她總是表露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。

 

  她的家庭因為自己一廂情願的願望而破滅了。然而如今獲得幸福的卻是自己,這令她難以接受,對家人的愧疚與罪惡感有若洪水在她的心懷翻湧。一面這麼思索著,一面仰望著這片廣漠無際的蔚藍,隨即杏子輕輕闔上了雙眼。 

 

  忽地瀰漫開來的沉寂使沙耶香有些不自在。她稍稍挪動了身,曲起纖細的雙腿,邊把弄著杏子緋紅色的細長髮絲,邊開口向她搭話。「哪,杏子妳──唔?」而這時,微弱的鼾聲冷不防從身後傳來,沙耶香便立即撇過首一探究竟,結果就撞見了杏子毫無防備的睡顏。

 

  「喂喂,妳這傢伙居然吃飽後就睡著了嗎……」真是個單純的傢伙。凝視著杏子熟睡的安詳面容,沙耶香不禁泛起一抹苦笑,但那雙琉璃色眸珠卻隱隱流露出幾絲溺愛。她稍微調整了下坐姿,好讓杏子躺在自己的雙膝上小憩,且能夠做個好夢。

 

  她睡得很沉,熟睡的模樣簡直就是個孩子──也許是這幾天巡邏得太晚所以才累壞了吧,再加上這個舒適宜人的好天氣,更是給人添了幾分睡意。這麼心想的同時,沙耶香像是被感染似地也打了個呵欠。

 

  「這樣還真是平和哪──」抬起眼遙望著遠方的天空,她悠然地莞爾一笑。

 

 

 

  薄暮時分,結束了每日的例行巡邏後,準備回家的沙耶香和杏子便順路到了超市去買做晚餐的材料。

 

  「話說最近魔女的出沒量還真是縮減了不少啊,就連那個四處招搖撞騙的白色東西最近也沒怎麼見到了,」跟在沙耶香後頭前進的杏子,一面環顧著陳列在兩旁貨架上、琳琅滿目的零食,一面如是感嘆。「現在就連隔個幾天不去淨化Soul Gem也沒什麼大礙,換作以前的話後果還真不敢想像。」

 

  自從魔女之夜被消退以後,見瀧原的魔女與使魔量便大幅降低了許多。雖說這對眾人而言是件好事,但向來以討伐魔女為樂、個性又特別好戰的杏子,也為此感到枯燥乏味,她已經有好段時間沒有好好活動筋骨了。而畢竟以往的她都是以討伐魔女為生活重心,是以生命做為籌碼在危險中度日的──如今這樣的轉變令她不免有些落寞。

 

  「這是好事啊,不用再看見他人因為絕望而淪為魔女不是很好嗎?再說,我們的生活本該就是如此。」手提著購物籃的沙耶香,邊說邊踮起腳,從略嫌高的架子上拿下一包食用鹽,「畢竟能夠重回平凡的生活可是很不容易的。」有時候,不特別去注意的話甚至會忘了,她們不但是作為保護城市的魔法少女,同時也是正值荳蔻的初中生。

 

  而站在一旁的杏子則是不假思索地接話,「但無趣了不少倒也是事實。」她誠心的告白卻惹來沙耶香一個白眼。不打算繼續爭辯下去,沙耶香隨後話鋒一轉,指向了重要而實際的問題。「哪,妳今天晚餐想吃什麼?」

 

  「鰻魚飯!」

 

  「駁回。」不理會杏子滿載著怨念與失望的苦臉,沙耶香皺緊眉頭並果斷地說。「我只是個學生,才沒這麼多錢能讓妳吃好料──吃咖哩如何?」

 

  「……也是可以啦。」反正只要是沙耶香做的我都喜歡。撇撇嘴,她暗自在心裡補上了這麼一句。

 

  「OK!那就這樣決定了。嘛,做為慰勞今天就破例讓妳買點零食吧──那我先去買些材料囉,杏子就去晃晃吧。」留下一抹春風般溫暖人心的笑顏,揮揮手示意後,隨即沙耶香便轉身離開,而杏子僅是愣然地簡單應了聲哦。

 

  青藍的倩影旋即化作一個藍點隱沒在視野的盡頭。

 

  目送著沙耶香離去的背影,杏子意味深長而心生感慨地輕聲嘆息,難以言喻的苦澀渲染著底心。

 

  ──杏子,今晚有想要吃點什麼嗎?在她朦朧含糊的久遠記憶裡,曾有誰對自己露出溫柔的笑靨,慈藹地邊輕拍著自己的頭邊這麼問著。她究竟有多久沒有聽見這樣的話語?究竟獨自一人走過了多長的路途?

 

  「嘖,簡直像個笨蛋一樣。」為觸景傷情的自己感到好笑的杏子,聳聳肩後便隨手拿起幾盒pocky,哼著不成曲的調子,接著向前闊步。

 

 

 

  由廚房滿溢而出的咖哩辛香直撲向杏子,搔弄著她的鼻尖與味蕾,令飢腸轆轆的她不禁難耐,目光不自覺地不時向那香味的源頭瞥去。那雙蘋果色的瞳仁倒映出沙耶香專注地烹調的背影,窗外的斜陽攜著一縷金絲巧妙地勾勒出她的身形,將青髮少女的影子拉得細長。

 

  那如屋外蟬鳴般不曾間斷的切菜聲在杏子耳邊霍霍作響。

 

  像隻正等待主人歸來的忠犬乖巧地坐在餐桌前,杏子邊托著頰邊環顧著四周。室內單色調的粉刷,簡易而不失現代感的傢俱擺設,在日光燈的白冷光照耀下別具風味。兩房一廳外加一個小廚房,並不算大的生活空間,對一個人而言十分足夠,但兩個人倒也不嫌擁擠──在這兒與沙耶香一同生活的日子不知不覺中也過了一個月,一如此刻的這幅光景早已是司空見慣。

 

  不過話說回來,之前就挺在意了,似乎很少能看見沙耶香的父母進出家裡啊──又或者該說未曾見過,說不定甚至連自己在這投宿的事也不知曉。

 

  但仔細一想,自己倒也未問過沙耶香細節就是了,自然而然地接受了沙耶香是獨居的這個事實。

 

  而正當杏子在低頭沉思時,沙耶香已端出了熱騰騰的咖哩來到餐桌前。「妳低著頭一臉認真地在想些什麼呀?難得看妳這麼安分地坐在位子上等。該不會是餓昏頭了吧?」沙耶香邊解下圍裙,邊半帶調侃地笑著問。

 

  「才不是啊,笨蛋,」瞟了她一眼代為回答,隨後杏子便拿起湯匙大快朵頤。另一頭的沙耶香則是笑盈盈地端望著她,深邃如海的眸子默聲傾吐著寵溺與欣喜。「哪,沙耶香。」登時,沙耶香才方伸手拿起餐具準備開動,似乎伺機已久的杏子驀地開口輕喚。

 

  「嗯?怎麼了?」

 

  「沙耶香的父母是什麼樣的人?」

 

  「──诶?」

 

  倒抽了口氣,雙瞳霎時因詫異而睜大。

 

  心胸忽然一陣針扎般的刺痛,杏子的言語轉為一顆顆礫石滾落在她的心房。沙耶香頓時僵直了身,面上浮出一抹極不自然的曖昧笑容,以略嫌顫抖而細微的聲音反問,「……突然之間的,為什麼要問這個。」

 

  「我和妳同居也有一個多月了,卻連妳的父母都沒見過,會有這種疑問也是很正常的吧。」

 

  杏子一派輕鬆的態度卻令沙耶香為之卻步。莫名地,她倏然感到口乾舌燥,整個咽喉彷彿要起火焚燒,鶯啼般清脆婉約的嗓音此刻聽來卻顯得沙啞。「他們……不過就是個將全心全力都付出給工作的工作狂父母罷了,平時總是不在家裡,也很少能抽空回家看看自己的女兒。所以其實我也不是很了解他們。」

 

  ──說來諷刺,但對於他們的事,事實上就連她這個親生女兒也不是很清楚。和鮮少能碰上面的雙親,他們之間早已建立了深深的隔閡,形同陌路。

 

  「當然我也明白爸爸媽媽是為了我在外努力,也就沒什麼好怨言的了。」或許吧。她在心底竊竊苦笑了番。

 

  真是這樣嗎?杏子分辨不出沙耶香這番話究竟是真或假,因此她以眼神向對方提出了質疑。似乎感受到杏子視線的追問,又或只是純屬巧合,沙耶香隨即攤開手故作自若地補充道,「嘛,但偶爾會感到寂寞倒是不能否認啦──畢竟我是獨生女嘛,有時候也會希望有個姊姊什麼的。」

 

  姊姊。

 

  這個詞彙打撈起塵封在杏子內心深層的某種情愫,使她不禁感懷起來,心腔一陣緊縮。

 

  「啊,這麼一說我才想起來,杏子是姊姊對吧──對不起。」一時忘了這點的沙耶香,察覺到後便深感歉意地趕緊說道。而對方則只是搖搖頭示意無妨。凝視著杏子半晌在思索著什麼似地,沙耶香輕聲開口,「不過,我想杏子一定是個很溫柔、很疼愛妹妹的好姊姊吧。」

 

  「唔!妳在胡說八道什麼啦──」

 

  已逝的妹妹嬌小單薄的身影霎時浮現在腦海,杏子感到窒息般地難受,身體本能性地在抗拒著什麼似地顫抖。

 

  ──我只是個,連照顧好自己的妹妹都做不到的失職姊姊罷了。她面露沉痛,咬緊下唇便滿懷不甘地如斯嘶啞著。

 

  「才沒這回事呢!」這時沙耶香兀地站起身,拍桌高聲駁斥,她宏亮的聲音響徹了房內。「不要一個人胡思亂想!杏子是很棒的姊姊,是愛著家人的好孩子──為了全家人,妳不是甚至不惜和魔女戰鬥嗎?」

 

  沙耶香喜歡聽杏子談及自己和家人相處時的美好回憶,因為那時候的杏子看來總是洋溢著幸福──那時候的她看起來才像是個平凡少女,面帶著無比純真的無瑕笑容。

 

  「那也只是……為了活下去而已。」

 

  不,根本不是這樣。

 

  她才不是那麼──不是這樣的,到最後她為的還是自己,她的願望依舊只是種自我滿足罷了。沙耶香的話語在杏子聽來顯得刺耳不已,她的心緒如同糾纏一塊的細絲那般紊亂。蹙緊眉彎,眼光黯淡而面露苦色,沉默了好一陣子她才低啞道,「……更何況到最後──」

 

  ──還毀了自己的家庭。

 

  愚昧地聽信奇蹟指引,最後在盡頭等待自己的唯獨這般結局。

 

  「但想讓家人脫離困境的心情是一樣的不是嗎?沒錯,到最後雖然釀就了那場悲劇,但那絕不是杏子的本意啊!」沙耶香明瞭這樣的說詞並不足以說服杏子,但她仍盡自己所能而不懈地繼續勸說著。

  

  她不希望見到杏子將所有責任獨攬一身,直到最後仍不得解脫的結局,畢竟這太過令人心疼與不忍。

 

  「哪,杏子,那時是妳讓我明白自己的心意以及願望的初衷,那麼妳也該試著原諒自己──否則妳所承擔的那些最後會壓垮妳的,我不能允許那樣的事發生,我相信妳的家人也不會這麼希望的。」

 

  語甫出,沙耶香便猛地撲向了一臉愣然的杏子,展開雙臂將她輕輕擁入懷中。嗅著沙耶香從頸肩瀰漫的芬芳,杏子倚靠在她溫暖而柔軟的胸口,傾聽著她的心跳與話語。「──所以,不要再拒絕接受這一切好嗎?這份安然是我們大家一起努力換來的呀!妳有權接受,也有那個義務。」

 

  邊如是訴說著,邊將她擁得更緊,就如當時她讓自已埋在她懷裡放聲哭泣那樣。

 

  ──不要認為沒有自己的容身之處,妳的歸宿永遠都在這裡,妳不會再是獨自一人。

 

  而心受動搖的杏子想要說些什麼,卻又只是欲言又止地嗚咽了幾聲,便無力地垂下首。

 

  她這一反平常的舉動反讓一旁的沙耶香感到怒火中燒,她抓緊了杏子窄小的肩,揚起聲調說道。「我所知道的佐倉杏子才不是這麼軟弱的傢伙!哪,把妳的Soul Gem拿出來!」聽見對方的要求,杏子頓時投以狐疑的目光,「先別管這麼多,拿出來就對了。」卻也只是換來對方的催促,無奈之下她只好依言行事。

 

  煥發著緋紅色光輝的Soul Gem有如花苞一般被呵護在手中。沙耶香接後拿出了自己的Soul Gem,並將之放置在杏子的掌心。紅與藍的光彩相偎著,一如兩人緊繫著的心。

 

  「妳看,我們的心要緊靠在一起其實很容易吧,關鍵只在於我們願不願意而已。」放緩了語調,凝望著彼此的Soul Gem,沙耶香綻出一抹溫柔的淺笑如是呢喃。「然後──這樣的話,我們就誰也不能離開誰了吧。」小心翼翼地將對方的Soul Gem捧在手心,雪白的蔥指輕柔地撫觸著那朵,經由無數風雨淬煉而成的靈魂之花。

 

  一股暖意霍地充斥在杏子的心中,有什麼東西正在心底萌芽一般。她釋然似地莞爾一笑,便半帶調侃地說,「說了這麼多令人難為情的話,妳也真不害臊啊。」語一出,對方白皙的面龐驟然染上了幾抹嫣紅,猶如抹上了胭脂。

 

  見狀她咯咯地笑得開懷,傾身湊上沙耶香紅透的耳畔,悄聲輕語。「──我回來了。」接著,粉嫩的唇瓣欺上了她的,一個令人幾乎要融化了的輕吻。

  

  輕輕闔上雙眸,任由眼前的人探求著她的芬芳,她勾起一抹微笑,恣意綻放著幸福,爾後笑著輕聲說了句:  

 

  「歡迎回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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